杨匡汉是一条中年大汉,身高八尺,长胳膊长腿,腰粗如树,人称大杨。他有蛮力,好吃生肉,一身上下全是肉疙瘩,冒着热气,立秋后还光膀子,不穿褂子,顶多一个布坎肩。他本人不弄刀枪,只玩一把弹弓子,平时掖在后腰带上,撂地演艺时,才拿出来亮一亮真本事。
这位大杨是河北沧州人,在天津谋生。天津这地方有它的厉害,要想到这儿找口饭吃,不问南北,不懂江湖,就叫人抓起两条腿扔进白河里。
一天撂地卖艺时,大杨上身光着膀子,斜挎一个黄布袋,里边是弹丸。这弹丸是黑胶泥团的,不知掺了嘛东西,乌黑梆硬像铁蛋儿。他手里的弹弓更是少见,一尺半大柳树杈子,拴着两根双股二尺长的粗牛筋。当大杨把弹丸捏在牛筋中间的皮兜里,好比枪弹上了膛,周围看热闹的人都纷纷躲开,一个弹丸过来,脑袋瓜不就开了瓢?
大杨坐如钟,立如松,一根桩子似地立在场子中央,瓮声瓮气地说:“诸位放心,我的泥弹只往天上射!”说着举弓向上,一扯牛筋,把弹丸射上天。
只见大杨把胳膊一伸,手一张,手心向上,一忽儿“嗒”的一声,射出的弹丸落下来,不偏不斜,正好落在手心中央。多准的劲,多高的功夫,一手见神功。
不等众人叫好,大杨又从挎袋里拿出弹丸,这次是两个。他先是脑袋向后一仰,眼望天空,来个“犀牛望月”,一弹射上去。跟着飞速转身,一回头,又来个“回头望月”,一弹又射上去。看得出来,后边一下比前边一下劲大,弹丸飞得更疾更快。跟着,只听天空极高极远之处,传来清脆的“啪”的一声,原来后边的弹丸追上前边的弹丸,击中击碎,众人应声叫好。
这时人群走出一人,黑衣黑裤黑鞋黑脸,一脸恶气,横着身子走上来。这人天津无人不知,绰号“一身皂”。
一身皂二话没说,叫一旁摆茶摊的老汉把一张桌子搬上来,中间放一把青花茶壶。然后他打衣兜里拿出一个玻璃球,稳稳搁在壶嘴上,扭头对大杨说:“你看好了,这把壶是乾隆青花,值一根金条。你把壶嘴上这玻璃球给我打下来,但不能伤了壶嘴。你要是打碎了这把乾隆青花,你赔!你要是没这能耐,给老子趴下磕三个头,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!”这话句句朝人抡棒子。
这茶壶只是茶摊上的壶,值个屁钱,凭嘛说是乾隆青花。可是这地界一身皂说嘛是嘛。
大杨全没当事。他从挎袋里摸出一个弹丸,对着茶桌后边的人说了一声:“请诸位闪开!”众人应声躲开。大杨一张双臂,一手举着弹弓在前,一手捏着皮兜里的弹丸在后,使劲一扯,中间的牛筋拉出三尺长,嗡嗡出声。他扭身塌腰,这一招应是“霸王倒拔弓”。忽将捏皮兜的双指一松,皮筋翻飞,同时那茶壶上“叭”地巨响,众人以为茶壶碎了,再一看茶壶没事儿,壶嘴也没事儿,只有壶嘴上的玻璃球粉粉碎,地上全是亮闪闪的玻璃碴。
众人全看呆了。一身皂没了神气。
大杨说:“我只五个弹丸。刚才打了三个,现在打了一个,还留一个专打恶人。谁欺负我,谁欺负人,过了头,我给他‘换眼珠’,只换左眼!”说着,他又把一个弹九捏在皮兜里。
这一下,大杨在天津立了足,有大杨在,素净多了。从此大杨有了一个威风十足的称呼,叫“弹弓杨”。
七年后,庚子事变,天津城北这边叫洋人糟蹋得厉害;天津人不服,拼得很凶。据说一个洋人的军官被杀,左眼一个黑窟窿,呼呼往外冒血,死得挺惨。
这话真假无人知道,反正庚子之后没人再见到过大杨。
(选自《收获》,2020年第1期,有删改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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